千龍網(wǎng)北京12月6日訊 近日，GES2018未來教育大會在北京開幕。本屆GES大會以“融合?創(chuàng)新 讓教育點亮每個人”為主題，“學校與社會”、“教育與科技”、“區(qū)域與全球”為核心議題。于丹在會議現(xiàn)場做了主題發(fā)言。 以下文字是于丹在2018未來教育大會上的發(fā)言摘錄。 謝謝大會給我這個機會和大家分享這個題目《人工智能時代與人文教育》。置身在這個時代里人文教育到底應(yīng)該有它什么樣的位置？我想還是從我們大會的主題未來教育它應(yīng)該是一個真正樣的趨勢，我想從歷史，從傳統(tǒng)教育定義上我們來找一個比照吧。公元一百年許慎在《說文解字》里就這樣界定了教育是什么？教，上索事，下索孝。育是什么？育是一種價值觀。育是養(yǎng)子開始做善也。不僅養(yǎng)孩子，還要讓他做個好人，還要讓他做善事，這才叫做育。所以我們在今天都在追求教育的成功，孩子能不能考上名校，以后能夠拿到什么樣的職業(yè)。但是我想對于孩子來講，對于教育來講，成長比成功更重要。因為成功意味著某種目的達成；而成長是一個終身的話題。 我們的教育從最早中國人的觀念，一直走向未來教育，這個中間有多大的成長性呢？比如說當他遭遇一個新環(huán)境的時候，前幾天在網(wǎng)上關(guān)于基因編輯的嬰兒成為時下討論最大的熱點。技術(shù)是給我們帶來了革命。但是技術(shù)也給我們帶來了困惑。以色列的歷史學家赫拉力有這樣的一個觀點，他說，未來威脅人類有共同的三大問題：第一是核戰(zhàn)爭，潛在的威脅。第二是環(huán)境生態(tài)系統(tǒng)，有可能面臨全面崩潰。第三個命題，就是人工智能。我們在享受人工智能的時候，我們不知道在人工智能里其實也潛在著對人的異化，或者超出倫理邊界的可能。 按照中國人原來的人文觀念，是什么呢？《周易》說的好，天之大德曰生，生生之為一。我們古老的世界向著未來生生不息。這中間不應(yīng)該有顛覆性的斷層。人類應(yīng)該以一種從容，甚至優(yōu)雅的姿態(tài)踐行，去進行變革向前進步，追求更好的光明與力量。這不應(yīng)該經(jīng)常是顛覆性的。就像中國道家解釋這個世界，從天地大道理生出了一，就是原始太極，從一里面生出了二，二就是陰陽平衡，從二里面生出了三，三就是天地人三材。有了人以后，三生萬物，而萬物都是負陰抱陽的。都在陰陽轉(zhuǎn)化平衡之中，彼此生生不息，一團和氣，叫做充氣以為和，這個和，是和而不同，是一種包容，也是一種創(chuàng)造力。 我們所希望的社會進步是這樣一種從容的進步，我們所希望的教育即使在未來也是給人理性的教育，我們今天的世界不缺少感性的力量，也不缺少破壞的沖動，但是理性是重構(gòu)秩序的起點。天之道利而不害，圣人之道唯而不爭，這是《道德經(jīng)》最后一句話，蒼天本身應(yīng)該有利于萬物生長，不制造禍害的。而人間應(yīng)該是有所作為，守住本分，不去與他人紛爭的。這就是理性。 什么是人文精神？我并不認為現(xiàn)代科技與人文精神之間有一道鴻溝。人文精神為底蘊，現(xiàn)代科技為手段，我們才有最好的未來。這不是一種割裂，不是一種對抗，不是一種沖突。我們不能再陷入二元法導致的一元論。我們一定要在今天這樣一個人工智能的大時代里，理性地看待人文教育，其實永不過時。人文教育意味著什么呢？第一，內(nèi)心秩序的建立?？鬃幽莻€時代說過一句話，古之學問為己，今之學問為人。學者也罷，學問也罷，我們是為什么學？做學問是為了出書嗎，為了評職稱嗎？不是，學問是一種內(nèi)化于心的東西，學問讓人不惶惑，學問應(yīng)該讓王陽明一個人在貴州隆昌一的時候還能治良知的那點定力。還讓他在寫絕命詩的時候敢說敢將世道一肩挑。這是他的學問。學問是讓蘇東坡到窮山惡水還說菊花開日乃重陽。所以荀子說的的好，說君子之學，入于耳要藏于心，要行之以身。就是我們看那些顯現(xiàn)大德，他們舉手投足好無力氣，他們有一點儒雅，什么他們有一點謙卑，但是沒有力量可以打倒他們的內(nèi)心，因為他們內(nèi)心有秩序感覺。 所以說到底，學者所以求為君子也。學者不是文憑，不是職位，為了有君子的內(nèi)心，對于中國知識分子來說，內(nèi)勝外王這是一種理想。內(nèi)在修為做圣賢，外在可以去擔當，這就是一個君子的理想。出可以為將領(lǐng)，靜可以拜宰相，那個時候不講說學文科的人出來干什么，學理科的人出來干什么，沒有那么窄的分類。當整個社稷江山需要他擔當什么的時候，他都要拿的起來。因為從自己的內(nèi)心到這個世界之間的邏輯關(guān)系，從來都沒有改變過。不管它是發(fā)達了，去兼濟天下，還是窮途末路時獨善其身，他內(nèi)心的邏輯起點從未改變。我想這是人文教育對我們每一個人，每一個孩子都最有價值的地方，就是你的身份不靠一張名片，不靠社會給你的評價，而是內(nèi)心對自我有期許，對自我有確認，一個人知道他和大時代之間有什么樣的使命和擔當，這是中國的人文教育。 這種教育怎么形成的呢？我要說人文教育不光是觀念，它是行為方式的分寸感，但是陽明先生講知行合一。知為行之始，行為道之成。所以知于行不可分開。中國人最有效的教育，從小要進行行為教育。今天在場有各位中外教育專家，《〈大學章句〉序》這句話，大家看一下在小學教育和大學教育是做什么值得？人生八歲，則自王公之下，至庶人之子弟，皆入小學。八歲叫做進小學，學什么？兩句話，教之以灑掃應(yīng)對進退之節(jié)，禮樂射御書數(shù)之文。大家看這兩句話，第一句話講的是學三件事，灑掃，就是做家務(wù)，打掃衛(wèi)生，一室不掃，何以掃天下？這是一個人跟周邊環(huán)境的秩序感。應(yīng)對，怎么說話，怎么聊天，怎么樣從容跟人把話說的好聽一點，有中國人說話的樣子，而進退，該進進，該退退，該到公共空間是要守秩序的。不能說一個熊孩子在公共空間大吵大鬧，因為小可以插隊，因為小是世界原諒你的理由嗎？如果一個人小的時候不懂規(guī)矩，長大只會越來越壞。所以這三點是行為層面的。 禮樂射御書數(shù)，這是中國的六藝。樂是美育，射是體育，御是生活的技能，書跟數(shù)就是文科和理科。所以說中國的教育理念要與時俱進。但是六藝本身，我想它已經(jīng)在追求人格的全面發(fā)展了。因為這是中國原來小學所有的孩子都要學的內(nèi)容。到15歲就要上大學，這個時候要學更高級的道理了，而教之以窮理正心修己治人之道。上大學不是分專業(yè)，拿文憑出去找工作了。第一，窮理，就是你要有一種格物致知，窮盡道理的自我覺悟和學習動力。一事不知，儒士之恥。這種探究我們現(xiàn)在還有嗎？我們的孩子知道標準答案越來越多，而對直接提出的質(zhì)疑越來越少。這不是把人腦變成電腦了嗎？人腦最高級，最有尊嚴的地方是它有判斷，但是過多的答案恰好剝奪了他窮理的熱情與追問。窮理又是為了什么？為了正心。為了看見天地大道，以古今經(jīng)驗來參悟一顆心。心外無物，中國人是講心學的，這顆心跟世界的關(guān)聯(lián)，就是你的邏輯起點。有了心，還要有行，那就是修己。而修己是為了修齊治平，平天下。我想學校的教育，人文的教育，讓人能夠從覺悟到行為，把握住這樣的分寸，這是教育原來的目的。 人文教育還意味著什么？我想它應(yīng)該意味著思考邊界的拓展，我們在今天技術(shù)的手段越來越發(fā)達，未來的教育，人們到底要怎么樣去接受教育呢？我們的思考力越來越發(fā)達了嗎？我們今天正在以大量的電子閱讀替代紙質(zhì)文本，大量的碎片化讓我們的專注力可能越來越短了，而我們支離破碎，起伏不定的信息碎片，往往讓我們得出來的印象更偏激，更邊緣了。我們穩(wěn)定的邏輯性在哪里呢？我們還愿意思考嗎？因為我們被喂的各式各樣的結(jié)論的東西，顯然已經(jīng)太多了。 所以我還是想說，中國古代，希望一個人學習干嗎，不是為學而學，而不是為考而學，那是志于道、據(jù)于德、依于仁、游于藝。一個人有志于天地大道，成長依托于自己的基本道德，然后在人與人的關(guān)系里去學習仁愛。什么叫仁？大家看這個字很有意思，這個二，二人成仁。兩人之間，將心比心，能夠協(xié)同合作這種關(guān)系就叫仁愛。最后還要游于藝。人要有一種藝術(shù)氣象，自信飽滿而從容。我們今天有志于大道嗎？一個孩子從小問的就是哪個工作以后掙錢多。我們今天還會在自己的道德上去修養(yǎng)嗎？今天我們的藝術(shù)精神呢？我想真正的藝術(shù)，不見得就是我們眼前所看見的這一點考級的技巧。真正的藝術(shù)都是有使命感的。德國現(xiàn)代舞之母曾經(jīng)說過一句話，她說，我反對所有以形式為目的的舞蹈。我深知愿意犧牲我的舞蹈本身而在世界上找到一條新的道路，讓這個世界所有的問題都在身體的流動中表達出來，這才是真正的舞蹈。所以舞蹈僅僅是孔雀翎毛，僅僅是四小天鵝來裝飾我們的視覺嗎？不是。它是要解決世界的問題的。音樂也是一樣，中國人原來講君子左琴右書。彈琴不是為了給別人聽的，那是為了一個人能夠真正使心為琴曲，大音自成曲，但奏無弦琴的。也就是說中國以前的教育都是超乎功利的，它為了讓一個人能夠追問自己的內(nèi)心，如果你覺得世界對你還不夠好，那些機遇還沒有垂青于你，那些你自己最好的年華還沒有到來，請你問問自己，你有什么沒做到的嗎？ 孔子問了他自己四件事：德之不修，學之不講，聞義不能徙。我知道大義當前，我知道好，可是我就是去不了。不善不能改，我知道我有錯，人改自己的錯，多難啊。人要是跟自己較勁，要自律那多難?。?/p> |